----石板塘纪事之五
家乡的荷塘
尹红青
儿时，刚从梦中醒来，懵里懵懂跟随母亲去塘边挑水，夏日的阳光金缎子般的飘飞在这绿中透蓝的荷塘里、荷叶上，淡淡的晨雾在荷叶间在碧波间洇润着，在雾烟袅袅间，在这灿烂而脆鲜的晨曦中，一朵朵荷花婷婷玉立，有的已开了三五瓣，有的已开了一半儿，有的还是一个心形的椭圆，开着的一瓣一瓣鲜红中透出鲜白，那心形的骨朵儿则是鲜白中透出微红，在晨曦的淡雾中，在淡淡而清爽的的晨风里，轻轻晃动着，象一个清纯初恋的少女顽皮地对着他热恋的情人微笑地点头。袅袅的轻雾淡去，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晨阳的装饰下，熠熠生辉，滚动出最清爽的光芒！象妈妈怀中的婴儿天真地笑出快乐的泪花儿，整个脸蛋儿激动得泪光四射，清纯妩媚！
面对如此高洁艳丽的荷花，面对如此清亮夺目的晨曦，面对如此艳光四射的露珠，我的童心也不禁怦然心动！家乡的荷塘有10多口，当时大的有100来亩，塘中石峰横生，石板交错，远望去，象许多大海中的岛屿，又象荷叶间飘荡的许多云彩儿。间或有白鹭野鸭翩飞，或立荷花傍，或舞荷叶上，平添了许多的诗情画意。有一涧一涧的清泉从荷塘间的石缝间汩汩而出，故名石板塘。泉清凉而甘润，塘中种出的藕，养出的鱼也爽润而清甜，柔嫩而鲜美，“有女要嫁石板塘，养条草鱼扁担长”。方圆百十里都知道石板塘的藕和鱼，也都忘不了石板塘的藕和鱼，吃了两三天那清爽的味道还叫人回味！
荷花的雅丽和荷叶的清爽润育着我纯真的童年，很多年过去了，那缠绕着荷花的袅袅轻雾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那清爽的荷叶的气息，也一波一波的漫了过来。塘中的荷花像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丽仙子一样常驻我的梦中！
我的童年很大一段时光，是在荷塘旁，荷叶下度过。从朝阳升起到夕阳归去，我常和童年的伙伴们捉萤火虫，用棉花团钓青蛙，用铁丝做的长钩钓黄鳝，用旧蚊帐做的罾网小鱼。一次，我钓到一条大黄鳝，足有两斤重，蛇样的头晃来晃去，那令人生畏的头布满金黄色的花纹，黄褐色身子疯狂地扭动着，吓得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夏天的时候，我和伙伴们光着身子头顶着荷叶，像青蛙一样在荷塘里游来游去，在荷叶下的水草中捉小鲫鱼、小虾米，在非常柔软的塘泥中摸贝壳和田螺。有时还能在荷叶的茎杆之间或塘岸的竹丛中或草丛中发现一个鸟窝，取出十来个有麻褐色花纹的鸟蛋，一只手拍打着水波，一只手高举着鸟蛋，在荷塘里兴奋地大叫起来，像舞蹈在海浪中的一只海燕，兴高采烈的告诉伙伴们之后，又光着屁股飞奔回家，告诉正在烧猪食的母亲，母亲用围裙楷了楷被柴烟熏出的眼泪，也兴奋的笑了。那十来个麻褐色的鸟蛋和二十几个小鲫鱼，和伙伴们在荷塘边用随手扯过来的几把茅草烧得半生半熟就被分食，那种鲜美和快乐从此再也没有品到过了。
秋天的时候，荷花没有了，凉凉的秋风吹拂着一浪一浪的绿波和不再深绿的荷叶，我们便凫水去采莲蓬，边采边剥出嫩白的莲子，生生的吃了，清香满口。
霜降来临，水下泥下的藕也肯定肥大了，汉子们高挽着腿裤，下塘挖藕。藕壮硕而白嫩，仁叔高举着一根白得似玉，嫩得似豆腐壮实得足有２米长的大藕高叫着：真象个娘们啊！真象个娘们啊！粉白粉嫩的藕让汉子们想起娘们的腰，娘们的臀，娘们同样粉嫩的胳膊！在这污浊的泥水中，在凄凉的秋风中，扇起了汉子们冲动而激昂的情欲！但我觉得更象晚奶奶的女儿雪花姑姑的玉臂，那晃动着青春激情，舞蹈着花样年华的手臂-----柔、嫩、粉、白！真的和仁叔高举的那栋玉藕一模一样，谁见了谁心里都想啃一口！！
谁都知道晚奶家有五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而雪花姑姑（我叫姑姑，其实不大）更美得象早晨半开的荷花，我的晚爹曾在国民党名将七十四师张灵甫手下当过兵，在著名的孟良锢战役刚打响时，他在高梁地里疯跑了五十多公里才检回了一条命，逃回后（具体怎么逃回的他没讲），晚爹用多年当粮子的积蓄娶回了晚奶，晚奶一口气生下了五个女儿，个个漂亮，可晚爹解放后被划做五类分子，天天挨批挨斗，在生产队出工是不计工分的，姑娘们常饿得呱呱叫，正逢过苦日子那时，几个娃五天没吃过一粒米，晚奶悄悄地在深夜到荷塘里从挖过藕的塘泥中捡回一些藕节，熬成水汁喂养着早饿得面如枯菜叶一样的女儿，并连夜把舍不吃的一些藕节种在家门口的一条狭长的水沟中，春风吹过荷塘，这小沟中居然也长出了许多的圆圆而翠绿的小荷叶来，还有几只小青蛙蹭在小荷叶上打着鸣儿！到了夏天，那一簇一簇的绿圆叶儿云朵般飘逸，泛满生机，也不知什么时候两朵可爱的荷花在荷叶间娉娉玉立起来！在六月潮湿的梅雨季节里，有一根藕竞偷偷的从晚爹家的门槛下钻进屋里来了！晚奶隔几天在深夜里从水沟中挖几节白嫩的藕儿来喂养早已饿得发昏了的姑娘们！令人们惊叹的是，在白藕的喂养下，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个个出落得荷花一样漂亮了，被称为我村的五朵金花。我还最爱听晚奶的小女-----我的小姑在荷塘边用甜脆脆的声调念着我当时听不懂的宋词：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清，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动人语。当年不表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汉子们在冷冽冽的荷塘里，手脚被冻得通红，但仍嘻嘻哈哈地呦喝着：象你的婆娘！象你的婆娘！浪荡的笑哈声被霜风吹拂着，在荷塘的碧水中一波一波地传诵着！传遍了整个原野！被自家的婆娘听到了，便回过来几串骂声：今晚抱着藕去睡吧，死狗！不知什么时候半弯月亮爬上了后山的松林，在沉沉的暮蔼中，哼哼哈哈的笑骂声在被汉子们搅得混浊的荷塘中荡漾着，在秋风的恶做下，在淡淡的月色下传出了好远好远！
